Tuesday, May 10, 2011

王申酉烈士永垂不朽!

在王申酉被枪决34年时候,我找出了一九八零年九月一日写的,登载在《民主之声》第六期上的纪念文章。《王申酉烈士永垂不朽!!紀念民主運動的先驅者我的老師、兄长和战友——王申酉》
  下面是我31年前写下的一段话:
   我不認為王申酉的看法會一成不變,倘若在今天,他肯定會提出更多有價值的思想,可惜他已經沒有這樣的可能了。對我來說,要緊的是繼續往前走,既做他想做而沒有做的事,也做他沒有想到做而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瞻望實現民主的前景,尚有路漫漫其修遠兮之感。如果在前進的路上還需要新的血及新的犧牲,就請從我開始吧!
   在那以后我没有付出我的血,只是付了十年牢狱的代价。
   我感叹中国在精神和政治领域的进步竟如此缓慢!当今天我亡命天涯的时候,我仍然要为许多同人还在不断付出沉重的牢狱代价而忧心如焚!
   
   2011427
   
    王申酉烈士永垂不朽!!
    傅申奇
    紀念民主運動的先驅者我的老師、兄长和战友——王申酉
    一九八0年九月一日
   今年四月二十七日是民主運動的先驅、我的老師和戰友——王申酉烈士遇難三週年的日子,我多麼想說點什麼來表達我的悲痛心情:我又多麼想寫點什麼來寄 托我對他的哀思、敘述他留給我不多的但十分可貴的回憶。我未能如愿以償,但我做了他肯定會希望我做的事情,就在這一天我在廠裡散發了傳單,投入南市區第一 選區的選舉活動,爭當人民代表,我用我的實際活動在紀念著他。
   今天我終於有了一點時間,便信手寫下這些難忘的往事,抒發三年來一直都郁積在我心裡的悲哀,以此來表達我對他的紀念。
   我認識王申酉是在一九七六年五月,那時正值轟轟烈烈的天安門廣場的群眾運動被刺刀和棍棒血腥地鎮壓下去之際。烏雲籠罩著陳舊而到處散發著霉味的 和國紅色恐怖施逞著不可一世的淫威,可謂甚囂塵上。迷霧中,人們不是消沉得不可救藥,便是麻木得令人發指。但是地火在地底下運行,真理之火是淹沒 不了的,所以也不缺乏在沉默中等待、在迷霧中探索、在黑暗中奮鬥的人,王申酉便是其中很出色的一位。
   王申酉生活在一個勞動者的家庭,他父親是閘北區委的工作人員,他家的親戚朋友當中有不少是黨員、幹部。他天資聰穎,酷愛學習,還在他剛考入華東師大 的時候(十八歲)他就開始了獨立思考。在大學裡,他除了出色地學習各門學科之外,幾乎每天都在寫他的永遠寫不完的日記,在日記裡他寫下了大量中肯但往往是 十分激動的語言,他針貶時事,無情鞭撻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對國際國內的各種政策很有見地的議論。他的一篇日記都常就是一篇雖然粗糙但卻是完整的論文,他的 日記顯示了他青年時代的才華。不過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還不熟悉馬克思,但他已經是一個本能的革命者,他批判著現實,面向着未來。
   “四清即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始了。他記日記的出奇熱忱,觸動了以搞階級鬥爭為職業的鷹犬們敏感的嗅覺,於是乎在一次團幹部與他促膝談心,希望他爭取入团的時候,他的箱子被偷偷地打開,日記被拍了照。羅織罪名的活動悄悄地展開了。
   不久,文革爆發。對於他的打擊暫時就告停止。起先他沒有積極參加運動,稍後,他蒐集了關於常溪平的材料,寫了一篇有聲有色的文章,一時成了常溪平問 題的專家;後來他參加了新師大公社機關刊物的編輯工作,在此期間他接觸了馬克思主義的著作,特別是經典著作家們關於巴黎公社的論述,因此他對毛澤東後期的 思想和實踐作了理想化的理解,把文化大革命大革命看成是實現巴黎公社原則的一次偉大嘗試,所以他在理論上為文革進行辯護,他最系統、最完整的一篇文章的題 目是《跟著毛主席在大風大浪裡奮勇前進》(全國許多大學的圖書舘也許還保存著這篇文章)。
   歷史就是那樣的冷酷,當林彪、江青、康生一伙暴發戶大權在握的時候,秩序就成了第一需要,衝鋒陷陣的紅衛兵運動被無情的粉碎了,其中的積極分子就像 被用舊了的工具一樣,只落得一個命運——被拋棄。隨著第二次炮打張春橋的失敗,師大紅革會及反復辟協會的頭頭們,便被當作反革命分子,又是批,又是鬥。王 申酉也陷進了挨整的行列,運動員們根據四清蒐集的材料,試圖把他打成反革命分子,為他辦了日記展覽會,甚至專门為他開了全市的有線廣播批鬥 會,但一直定不了案。
   以後的幾年中,他一忽兒被隔離審查,一忽兒送到農場勞動,一會兒被關進公安局審訊,一會兒又送回學校監督改造,始終沒有安排工作。然而王申酉並沒有 屈服於命運,就在這漂移不定的日子裡,他鍛鍊身體、學習外語、研究馬克思主義,脫胎換骨成為一個自覺的革命家,成了馬克思的優秀學生。他寫下了大量的讀書 筆記、僅《資本論》一書的讀書筆記就有一百萬字之多。
   這時我與他相遇了。記得那是五月六日的傍晚,我拿著凱恩斯的名著《利息理論與貨幣通論》來到黃浦區圖書舘,借了一本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撤戰爭史》 坐下閱讀,他坐在我對面,用敏銳而深沉的眼光掃視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書,然後將目光停留在我年輕而單純的臉上,他似乎覺得有趣,於是微笑對著我說了話,接著 我移動了一下位置坐到他旁邊輕聲攀談起來,片刻我們竟成了摯友。
   此後,我們每隔一二天便在一起看书、散步及討論種種問題。我們的看法驚人地相似。不過他的見解更為系統、深刻和有根有據。在人民廣場、在人民公園、在上海圖書舘,我們渡過了一個又一個有意義的夜晚。
   他認為:馬克思的理論儘管不是盡善盡美的絕對真理,但畢竟是系統的、完整的科學理論,并且就當時所見還沒有一種理論可以整個地超越於它。他特別推崇 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把它看作是分析及理解社會(包括當時社會)的科學方法。他對根源於權力意志的社會飛躍理論及實踐抱著批判態度。他毫不懷疑,馬 克思主義被那幫大吹大擂的馬克思後裔們宗教化、庸俗化了,它的革命本質被褻瀆、被閹割了。毛澤東晚年那些充滿动人辭令與華麗且神秘色彩的說教和實踐,在他 看來只不過是對於骨子裡的封建主義的拙劣的掩飾。他認為,中國並沒有成熟的工人階級,因而中國共產黨並不純粹是工人階級的政黨,毋寧說它主要地是革命知識 分子領導下的農民政黨;由此可以推論,這個黨領導的革命,不是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革命,而是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政權易位的農民革命,所以革命後的中國社 會,漸漸演變為帶有東方專制主義一切特徴的新專制主義制度的社會。他曾十分激動地說過:毛澤東不過是帶著軍帽的農民,他對毛澤東頭上那頂馬克思主義者的桂 冠表示懷疑,至少不承認他是一位卓越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家。所以他提倡要重新學習馬克思主義,批判所謂毛澤東思想,他著手組織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決心 重振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精神而進行不懈的努力。從國際共運的角度著眼,他認為:從斯大林時代開始,國際共運就存在著封建社會主義思想體系與科學社會主義思想 體系的對立與鬥爭,而毛澤東與斯大林一樣是封建社會主義思想體系的代表人物。當時他覺得,蘇聯在否定斯大林以後出現的一系列改革是科學社會主義佔主導地位 的表現。因此他肯定了對小平同志當時所沒有徹底表達的思想和政策,把他看作是科學社會主義體系的重要代表人物,儘管當時文革派或稱少壯派(現在都可以歸在 四人幫等派系這一名目之下)張牙舞爪、盛氣凌人,但他卻斷然預言了他們必然要滅亡的命運。他滿懷信心地相信:隨著文革派的垮台,必定是以邓小平同志為代表 的科學社會主義者的時代,也就是盡可能吸取蘇聯改革的成功經驗在我國進行改革的年代。他給予四五運動以高度的評價,矇眬地感覺到,它是中國新的政治運 動的先聲,他揣測,由於這種政治運動,中國政治也許會出現不同於蘇聯的許多新特徵。由於我手上沒有他的系統文章,而只能依據我們之間的談話,所以我對他當 時的思想的描述只能是粗糙的、片段的,也許還有不確切的地方。好在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留下了一篇系統的文章,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篇文章與世人見面的日 子不是太遠了,到那時請大家來公斷我的介紹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確的。
   我所谈到的那篇文章,是他給他的女朋友的一封長信,也就是作為判處死刑依據的那篇文章。說起那篇文章,我與他在最後階段相處的情景,就浮現在我眼前。
   他有過不止一個女友,由於多方面的原因,主要地是因為政治上的原因,而不能維持下去。也許是七六年七月下旬,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女友,她確實是一位 不尋常的女性,她有獨立的見解,甚至會與王申酉一道,對拉赫美托夫的性格和生活大加讚賞。所以通過僅有的幾次接觸,他們便產生了真誠的愛情,但是她對於前 途有點悲觀,信心不足,王申酉為了使她更加振作起來,便寫下了一封長信。
   九月二日我在市縣級圖書舘碰到他,他正忙於寫作,臨別時我握著他的手說:現在也許是黎明前的黑暗,請他分外小心,並約好九月十日在南市區圖書舘見面。
   然而這一別竟成了永訣。由於毛澤東的去世,圖書舘關門大吉,我沒有看到他,三天後我到他家去,他母親說他出去了,並說他不會回來了,我下意識地感到 出了問題,我推斷,由於毛澤東的去世,像他那種所謂有歷史問題的人就被監視起來了,他的信落到了有關方面手裡,從而被逮捕了,不過我當時相信,他還是會回 來的。
   不久,四人幫垮台了,我歡欣鼓舞,從心底裡歡呼這一歷史性轉變。我指望不久便能見我的老師和戰友,我積極行動起來參加對於封建社會主義體系的批 判。還在七六年十一月,我就向《紅旗》發出了題為《從論對資產階級的全面專政一文看左傾機會主義者的真面目》的文章。
   可是封建社會主義勢力並沒有輕易地退出歷史舞台,他們仍然佔據著很大的地盤,還對人民舉著嗜血的屠刀。
   對於王申酉的問題,當時市委存在著不同意見,但當時市委的某大人物大筆一揮,批了此人不殺對不起毛主席。便將王申酉置於死地了。
   七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在四人幫垮台半年以後,案例討論稿上出現了王申酉的名字,有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字樣。我顫抖的手拿著鉛印的 胡言亂語,心中悲憤交加。一封信再加上某大人物的一句話,竟將一個人置於死地,這在法律史上難道不是最血腥的一頁麼?我默默无言,我不能改变这悲剧的局 面,但我坚信,这样的时代终将要结束,也一定会结束。
 每当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有点彷徨和动摇的时候,我就似乎听到他在坚定地诵读在他每一本常用的书和材料的扉頁上都寫著的馬克思的名言: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夠為人類作出貢獻的職業,我們就不會為它的重負所壓倒,因為我們是在為全人類而工作,我們的幸福屬於千萬人,我們的事業並不煊赫一時,但將永遠存在,而面對著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我能不振奮嗎?
   目前,也許市委和有關方面在重新討論王申酉的問題,也許還有人繼續對他橫加指責,不願推翻壓在他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但是,我相信:每一個正直的 人,只要看過王申酉最後一篇文章,都會承認,他是一位有才華的青年,一個堅定的革命者,一位優秀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一位卓越的民主戰士。如果權貴們不肯 承認這一點,歷史終究會承認這一點。
   我不認為王申酉的看法會一成不變,倘若在今天,他肯定會提出更多有價值的思想,可惜他已經沒有這樣的可能了。對我來說,要緊的是繼續往前走,既做他想做而沒有做的事,也做他沒有想到做而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瞻望實現民主的前景,尚有路漫漫其修遠兮之感。如果在前進的路上還需要新的血及新的犧牲,就請從我開始吧!
   四月二十七日,王申酉為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為了社會進步和人民幸福,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時年三十二歲。不用懷疑,即使在死神的面前,王申酉也沒有 背棄真理、低下高貴的頭,他是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而走完了生命的路。他死了,他的肉體消失了,但他又活著,他的精神及氣質,活在我和每一個青年馬克思主義 者的身上。
   在過去的三年當中,王申酉的音容笑貌時時在我眼前,他仿佛每天與我在一起學習、探討及戰鬥,他和靄可親的儀態,刻苦學習的精神、認真踏實的工作作風、為真理獻身的氣節,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貫徹在我的行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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