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10, 2018

第二章 金陵吻别

第二章

金陵吻别

《忆秦娥》

申江咽,

奇梦惊回遥对月,

遥对月,满眼春色,金陵吻别。

思愁波上清明节,

素行帝京华容绝,

华容绝,东风相照,魂到城阙。

    这是我收容审查期间,在闵行至今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填下的一首词。藏头一句就是:申奇遥思素华。
    这位素华全名綦素华,她不是我的初恋情人,但却是我志同道合的女友,是相互海誓山盟,订下秦晋之约女友。
    綦素华是《民主之声》的读者,她不知从谁手上拿到我们的杂志,就喜欢上了,直接给我来信。我看到她的第一封就很受鼓舞,她在信里称赞我们杂志的文章观点清晰,文笔流畅,要言不繁,希望我们每一期直接寄给她,南京无线电元件厂。之后我们不断通信往来,8010月,她说要到上海来见我,并且说来就来了。说实话,当时我很期待见到这位读者,因为我知道她是年青的姑娘,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着一种渴望: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就是!她清纯、朴实、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和脂粉气,看上去是很普通家庭的孩子,却很有主见并敢作敢为,她竟敢一个人到完全陌生的上海,见完全陌生的人。我问她晚上住在哪里?她说已经联系好,住在江西南路一个地方。我陪他过去找,却没有找到这个地址,然后就在福佑路我家的小阁楼上与我妹妹挤了两个晚上。我既赞叹她的胆大,也觉得她太容易轻信别人,有点为她担心。
    我们一见如故,除却了虚应的客套,直抒胸臆。因此,我们的交谈轻松而愉快。她说在她的想象中我应该是四十多岁的老夫子,没想到我这么年青,说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她,竟如此特立独行,举手投足皆有一种成熟和自信,让我觉得颇有秋瑾的遗风。彼此的喜欢、欣赏、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可说是一见钟情。她明确支持我们的努力,并决心投身进来,让我不要有顾虑,凡是她能做的都愿意去做。
    第三天的傍晚,我因为有早先安排好的事情,只是把她送到河南南路交福佑路,去北火车站的66路公交车站。当她踏上车门回头向我微笑招手,车门关闭一启动的瞬间,我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好像觉得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我很懊悔,有什么事情我不能推掉,不去送她上火车呢?我连夜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向她表示歉意,很明显的流露了我的爱慕之情,她很快就寄来了热情洋溢的回信。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通过信件往来互相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相互的吸引。我知道她父亲是南京军区印刷厂负的负责人,也算是高干子女了,因此对她的独立精神和胆魄就更加的赞佩和珍惜。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沉浸在幸福之中,也见证了爱情的力量。这几个月是我全国联系最频繁,工作效率最高的几个月。我同时编辑、出版、向全国各地寄发《责任》《民主之声》《华东民刊》《学习通讯》《理论讨论》等,把《责任》改为半月刊,增加了《责任》理论增刊(季刊),还出了好几号《责任》号外。见了徐东平、马兴华。张荣来,逢平、杜应国、郑玉麟、黄河清等等一大批各地朋友。同时联络了上海许许多多同道和朋友。可以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812月下旬,中共中央发布9号文件,她马上看到了原文,立即写信让我重视,紧接着又乘快车赶到上海。那天我正在当作《责任》办公室的计家弄小阁楼里赶印和装订《责任》第八期,她立刻帮我一起干了起来,一直忙到了凌晨。
    我们讨论了形势,觉得很不乐观,但仍有一丝空间。我表明了将据理抗争的态度,虽然她没有反对,但看到她眼里布满着愁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疼痛。

初春三月

春天的阴云正来得骤

它横在我前头

那阴沉的凶兆

却不能把我阻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出版了《民主之声》第12期,马不停蹄的见了很多朋友,安排长期抗争,打法律战。
    与林牧晨在超山诀别后,我与何永全前往杭州,见了王荣清、毛庆祥、沈建民等朋友。
【左起:王荣清、毛庆祥、沈建民】
     沈建民不主张正面抗争,建议先停一停,缓一缓。其他朋友尤其是王荣清、毛庆祥基本都赞成继续抗争,并承诺把《责任》坚持下去。但没料到在随后的大逮捕中杭州的王荣清、毛庆祥等骨干朋友都失去了自由,杭州没能再出版《责任》。
    三月二十日,我在杭州和毛庆祥一起印发了《责任》号外第四号。
                           《当前的形势和我们的态度》
                            ------《责任》编辑部

        民刊被称为“细菌”和“传染病”,被说成是无政府主义的产物,所以取消民刊已成为付诸实行的政策之一,而“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罪”、“破坏安定团结罪”、“反党反社会主义罪”仿佛成了新的刑律,这一切是在撇开“政协”和“人大”的情况下做的,这难道不是照样某些领导人以中央的名义推行的赤裸裸的无宪法主义的恶劣行径吗?
       我们认为:只能用法律的手段解决民刊问题,所以政府必须立即颁布《出版法》或《暂行条例》,然后由各地法院或最高人民法院对各个刊物的“合法”与“非法”问题作出裁决。
       对于那些无视法律的专制主义手段和方法,中华全国民刊协会机关刊-----《责任》编辑部,将坚定地举起民主与法制的旗帜,不惜作出牺牲,进行殊死的抵制。
       我们相信《责任》将成为中国这块土地上争取民主与法制的一面旗帜,一日不达民主与法制之境,一日便有《责任》之存在,它会在一些人手中倒下去,但又会在另一些人手中树起来。可以断言:在我们这个重要的历史时代,需要能承担历史“责任”的人,也决不会缺少这样的人。
       现《责任》编辑部将顶住一切不正常的压力,继续出版《责任》(半月刊)和《责任》理论增刊(季刊),另外不定期出版《号外》。同时立即组织“民协”、“各团体”及广大民主人士上京交涉代表团,上京与中央和政府直接进行公开交涉。

              傅申奇
                                                 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日

    此时我与广州何求,武汉朱建斌都已约定,44日在北京汇合,四五之后,正式公开请愿。
    在上海最后的几天里,我继续联系朋友,作抗争的准备。
        三月底一个细雨濛濛的中午,我约了何永全、秦林山、杨勤恒、潘年青等四、五个人一起林牧晨家见一面
        大家已经知道我即将赴北京请愿,而且明白此行凶多吉少。说:我们向人大请愿,要求中共收回取消民刊的决定,是有法律依据的。面对九号文件民主运动必须正面回应,如果党内正有健康的改革力量,我们的抗争也是提供了一个话题,一个契机。如果改革力量子虚乌有或力量不够,请愿很可够招致镇压。参与请愿团的各位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我们这次给吓倒的话,次可能一去不回,我的意见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影响,因为我们正在推进的民主运动是在条件很不成熟的情况下发生和进行的如果各位有可能继续努力,那保持《责任》这面旗帜最为重要,每次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关键是持续。
    我交给何永全一份很详细的全国联系名单和一份介绍信。临行前我对何永全说,我很多次离开上海,总觉得很空虚,各地都认为上海实力很强,而我觉得能一起干事的朋友寥寥无几。而这一次虽然形势严峻,我作了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但觉得很踏实,我相信你和很多朋友会继续与我同在,一起奋战。
    42号临上火车前我到《民主之声》另一位创办者刘劭夫的家,他不在,我留下一份短信,塞进门缝里。十五年后,在美加边境的水牛城,他把这封长期保存的信给了我:

劭夫兄:
        很久未给你音讯,使你担忧了吧!
        组成《爱国护法请愿团》即日赴京,此间《责任》工作由小林主持,有稿件或其他事可与之联系,地址和田路1950315室,林牧晨。此行凶多吉少,可能有去无回,但《责任》不会倒,已大致作了安排,准备打一场持久的法律战,必要时可以《责任》名义活动,或协调其他朋友努力。

         就此
                          F
                                    4.2
           另外还给了他一份简单的各地联络名单。 
             
        43号一清早到了南京,到綦素华的厂里找到了她,她立马请了假,毫不犹豫的挽着我的胳膊,我也情不自禁的搂着她的腰,一路到了她家,她家在军对家属大院里,逗留了片刻。下午她陪我找了几位朋友,然后看了一场电影,晚饭后在离车站不远处的玄武湖畔相伴了几个小时,
        我们沉浸在热恋之中,紧紧相拥,卿卿我我,当我拥抱着她,吻上她的嘴唇时
,她很羞涩的闭上了眼睛,等她稍微平静一点时告诉我,这是她的初吻。我们相互郑重的许下诺言,如果我能回来,立即就结婚。我们知道她的家庭将是巨大的障碍
,但她斩钉截铁的表示会不顾任何阻碍,跟着我走。我不无担忧的说:如果我暂时回不来呢?她带着一脸的凄然,仍咬着牙坚定的说:我等你!这一句:我等你!在我完全与外界隔离的一年半多的时间里,竟成了我美好憧憬的源头,重要的精神支柱之一。
        我们在站台上久久的拥抱,亲吻,难舍难分。当列车徐徐启动,她挥着手直到列车消失在远方,而我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她的身影被吞没在黑夜中。

    没想到,在南京火车站綦素华还留下了一段载入民运史册的故事。
    陈尔晋是这样描述的:
再返南京我“去找傅申奇介绍认识的当时一个表现很积极的南京民运人士綦淑华(其父时任南京军区印刷厂负责人),以便证实傅申奇是否赴京,或者通过綦淑华把我因事推迟返京的事通知傅申奇,并告知我打算在夜幕降临时再改乘特快列车北上,45日天明前在丰台站下车如期抵京。
在打电话约綦淑华来见面之前,抓紧在玄武湖公园修改润色《中国民主爱国护法请愿团告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书》。傍晚,綦淑华买了点食品坚持要送我。我们在我所选择的该次特快火车快发车之前,到了南京火车站。
虎口搏击----《特权论》作者南京火车站被绑架的一幕
在离候车室门口不远的地方,我和南京抑或是江苏警方负责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四目相对,彼此立即发现并立即判断、认准了对手----估计根据当时情况,北京警方未在北京火车站堵住我,京沪线上正在各地我可能出现的地方堵截、寻找,甚至是通缉我!
我因身上有《中国民主爱国护法请愿团告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书》手稿,以及各地民刊人士通讯电话录及其它民刊资料,同时也是本能的反应,我立刻回头向夜幕正在降临下的火车站广场走去。
边走边告诉綦淑华:“沉着!考验的时候到了!我已经被人盯梢,快伸手挽住我的手臂!”于是,綦淑华很勇敢也很镇定地挽住了我的手臂,双方像一对恋人从容不迫地向广场继续走去。
我一边观察周围情况,看到不同方向路口似乎都已被便衣封锁,并且已正开始向我合围过来,判断这个阵势跑是无法跑脱得了的,因此一边把一旦被抓,会牵连别人会被当作涉嫌的东西,首先是通讯录电话簿,其次是当前的重大行动《中国民主爱国护法请愿团告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书》手稿……统统借助綦淑华挽住我手臂的掩护,顺裤脚赶紧扔掉。
眼看警方便衣已经合围过来,最后有几份大一点的资料担心丢在地下太显眼,会被发现,我遂交给了綦淑华,要她冲进女厕所(因我发现合围过来的人中没有女性),立即把这些资料全部丢进茅坑。于是我们又照样挽着手反身向车站走回来。
在离厕所不远的时候,我边放开手,边叫綦淑华:“快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綦淑华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女厕所!
而与此同时,七八个彪形大汉也立即冲过来将我扭住!我大声呼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绑架人了!绑架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了!……”马上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正在人们围过来的当下,一辆吉普车已经开到了我的身边,嘎然停住,我于是被他们连抬带拖,塞进了吉普车,紧紧夹在他们当中,吉普车立即发着警笛,高速向南京看守所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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